“骏马登程往异方,任寻胜地立纲常。

年深外境犹吾境,日久他乡即故乡。

朝夕莫忘亲命语,晨昏须荐祖宗香。

惟愿苍天垂保佑,三七男儿总炽昌。”

在遍布中国的黄姓宗祠中，都可以看到这首诗，这是祖辈留给后人的“暗号”。在山河动乱的年代里，黄氏后人只要去到任何地方的黄姓宗祠，只要看到这首诗，就相当于找到了自己的“家”。

但是当年的祖辈可能没想到的是，在数百年后，后辈们会跨越重洋，开枝散叶到世界的各个角落。时至今日，我们可能再也不需要“宗祠”这样的文化实体，但流淌在血液中的“暗号”，却在无时无刻提醒着自己：

我从何处来？

到澳大利亚挖金矿的华人 /来源：Sydney Living Museums

过去一百多年来，总共有120万华人，在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浪潮下来到了澳大利亚。其中还有70万华人是在祖先离开中国大陆前往其他地方（主要是亚洲各国）之后，再辗转来到澳大利亚。

每一波移民的身份、动因、目的地都进一步复杂化和多样化，新老移民也要面对彼此间的隔阂。

悉尼唐人街的春节活动 / 来源：Pinterest

这一百多年里，华人移民的身份文化和澳洲社会价值观不断碰撞，又不断交融，同时伴随着每个时代的家国矛盾，会一直牵扯着我们的一生。

可能再过一百年，你从何而来这个问题，也不再重要了。但深埋在基因里的这种牵扯，肯定还会以某种方式延续……

1.“我该选哪一边？”

“我们在这里出生，在这里长大，很少接触中国，但仍然有华人文化背景。“

罗介雍（Jieh-Yung Lo）称自己为ABC（Australian Born Chinese），即澳大利亚出生的华人。

他的曾曾祖父曾经在1840年-1850年间来到维州淘金，然后返回了中国。

“我的曾祖父则参加过推翻清政府的军队，我的外公也曾是19路军中的一名高级将领。在二战和国共内战时期，我的爷爷、奶奶和外公、外婆从中国逃到了越南。”

罗介雍是澳州国立大学的亚洲-澳大利亚领导力中心的主任。

图： News Corp Australia

在上世纪70年代，他的父母来到了澳大利亚。

但是，尽管他出生在墨尔本，他的父母却一直要求他记住自己华人的根。

“我的父母不准我们在家讲英语，三四岁时，我们在家还要背诵唐诗宋词。“

“甚至我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英文名字，而是中文名字的英文拼音JiehYung Lo。这个名字一直陪伴我到今天。”

面对今年以来的中澳关系紧张，他感到很受伤。

“我该选哪一边，我是不是要被迫做出选择？“

“

对我个人来说，澳大利亚和中国就像我的父母一样。当他们两个打起架之后，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夹在了两个大人的中间。

”

2.不断变化的移民群体

2018年，澳洲人口达到了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：本人或父母至少一方在海外出生的人口比例，已经超过了50%。

根据2016年ABS的统计数据显示，在过去三十年中，澳洲有50万华人移民主要来自中国大陆。他们通常以学生身份入境，拿到澳洲身份后又带来了其他家庭成员。其中，有41％的人是在此前8年中抵达的。

墨尔本是中国大陆移民人数最多的城市，自2007年以来抵达墨尔本的新移民中，86％来自中国大陆。

紧随其后的是悉尼南部郊区 Hurstville，其51％的新近移民来自中国大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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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人移民不断变化的历史环境，也带来了语言上的改变——较早来的移民主要讲广东话，而新来的移民更多的讲普通话。而且，有越来越多的华裔在澳大利亚出生，这些人只会说英语。

澳洲华侨历史学家Daphne Lowe Kelley对此表示，

“随着大陆新移民的到来……澳大利亚华人的构成与四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。”

1968年，出生于中国福建的颜清湟因为一次偶然的教职机会，和他的妻子一起来到了南澳生活。但来了没多久，他们俩就开始讨论三年后去新加坡教书的计划。

目前担任阿德莱德大学历史系终身荣誉教授的他回忆称，因为那个时候，在阿德莱德想找到华人食物实在太难了。

“1971年的阿德莱德只有三四百个华人，主要是学生，我们连买米都要到希腊人的店里去。”

“到了70年代末，有很多柬埔寨、越南的华人难民过来，很多人不会讲英语，就做华人吃的东西卖，像是豆腐、豆干这些东西。我们才有东西好吃，以前都没有红烧豆腐，我只有去悉尼的餐馆才能点红烧豆腐吃。”

阿德莱德大学历史系终身荣誉教授颜清湟

虽然在饮食上“水土不服”，但颜教授对于澳洲“平等主义”(egalitarianism)和“多元文化”(multiculturalism)的价值还是十分认同。

“（澳大利亚是）移民社会，大家的根都不在这边，所以会发展出‘平等主义’。”

1973年，颜教授参加筹建了南澳中华会馆，希望能帮助本地华人落地生根，而他本人也就此留了下来。

澳洲华人历史博物馆里陈列着墨尔本新年游行用的最后一条龙

图：The Australian

在澳洲研究和连接华人和其他群体之间关系的组织和机构还有很多，比如说墨尔本澳华博物馆，最近就正在研究19世纪50年代澳洲华人与原住民之间的关系。

“许多华人娶了原住民女性和爱尔兰女性。由于这种关系，你会看到很多原住民有中文姓氏。”

博物馆首席执行官王兴乡认为，华人可能是最早在澳大利亚建立多元文化和融合社会的人。

3.海外华人比中国人更像中国人？

1992年，董蓓离开了中国跟着丈夫来到澳大利亚，她回忆说当时对这个自己即将移居的国家一无所知——那里有电视吗？有冰箱吗？

但后来，她创办了悉尼武术协会——澳洲历史最悠久的一间太极拳和武术学校之一。她此前在中国武术界拿过许多奖项，培养过多个国内外冠军。

董蓓说，移民对她来说最困难的事情是学习英语 /图：Vanessa Hunter

她有一个27岁的儿子和23岁的女儿。他们都在这里出生长大、接受澳洲教育，并认为自己是澳洲人。

董蓓补充道，“两个孩子都去过中国探亲，看到过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。这是他们的人生经历。”

她说，太极拳和武术是“中国给世界的礼物”。她还会到中国参加比赛，但再也不会回去生活了，她现在已经在澳大利亚扎根。

墨尔本的澳华博物馆首席执行官王兴乡指出，海外华人可能比大陆华人更像华人，因为他们保留了更多的传统习俗。

他补充道，“就像海外的意大利人，可能比意大利本国人更像意大利人。”

圣诞岛上的华人庙宇 / 图：South China Morning Post

在距离澳洲西海岸1550公里的圣诞岛，春节甚至被定为该岛的法定公共假期，并且已经延续了60年，只因华裔人口占了21.2%，是岛上最大的群体。

4.微妙的“鄙视链”

出生在马来西亚的Yap Yung医生，已经在澳大利亚生活了24年。他表示，定义一个人是否是华人的唯一标准，也就是他们的血统。

但是他发现，在华人社区和澳大利亚更广泛的社区中，仍然存在微妙的“鄙视链”，贯穿着华人的工作选择和面临不同水平的服务上。

墨尔本唐人街的舞狮队。图：Tim Carrafa

“在华人社区内部，似乎有一套默认的‘打分制度’。来自中国的比来自亚洲其他地区的海外华人分值要高一些，在澳大利亚出生的，以及澳大利亚口音有多重，会获得更多‘加分’。”

“在华侨内部还可能根据某人是否会说普通话，以及其伴侣是否也是华人，还是澳大利亚人或其他国籍来评分。”

“这种压力的一种表现方式是，一个人可能会自豪地向别人介绍，我的女朋友或男朋友是不同种族的人。” 叶医生说。

澳洲华人家庭生活。图：SBS

但他无意参与这种比较，“华裔只是一种血统背景，就像有人说他们来自爱尔兰，意大利甚或是英格兰背景没有什么不同——这应该只是一个人的血统，而且仅此而已。”

后记

在写作本文之前，小编纯粹是带着个人兴趣选择了这一主题，想写出作为新移民面对家国情怀时的心理挣扎。但在查阅资料的时候，却发现澳洲华人移民历史远比我想象的要丰富精彩。

在近代百年历史上，每一波华人出国浪潮，都伴随着一个深刻的时代烙印，而这些烙印背后，是一个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故事。

“年深外境犹吾境,日久他乡即故乡。”直到今天，仍然不断有移民在这部大时代历史中留下自己的足迹。